能文能武宁垂信

2021-11-21附属中学

最近一部电视剧大火,讴歌共和国勋章获得者的系列短剧——《功勋》,其中第一部《能文能武李延年》,讲的是抗美援朝战场上志愿军指导员李延年的精彩故事。触剧生情,潜意识里突然觉得,我在广西师大附中读书时的高中数学老师宁垂信先生,亦可完全用此四字形容。非常庆幸,在人生还是一团烂泥的时候,能遇到宁老师这样亦师亦友且才华横溢的人,令到我之后的人生受益匪浅,也令我对母校充满回忆。

广西师大附中初134班合影留念

按严格意义来说,宁老师是个帅得不太明显的人。彼时的他非常的瘦,当然在80年代的中国,也没有什么胖子,而宁老师似乎比一般的瘦还要瘦些。身材中等,留着些许倔强的分头,手里常拿着烟,喉结突出,目光深邃。我常常恍惚间将他和鲁迅傻傻分不清楚。所以,初时的印象,也是多了些恐惧。数学于我这样无甚天分的人来说,已是魔鬼般的存在,现在又来了个貌似迅哥般严峻的老师,难道不会比背下《藤野先生》更令人肝颤吗?

可不久这印象就乾坤倒转了,原来这位迅哥不是鲁迅,也不是周迅,当然更不是王迅。在他不拘一格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一颗风趣幽默的心,这上哪说理去?这种风趣,绝非喜剧演员式的装扮与刻意,而是骨子里的那种智慧洒脱。当大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往往散发出如此这般的光芒。

当年的附中田径队

如果说老师的武功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话,那么宁老师的武功好似光明顶上独孤求败的张无忌,也如西门吹雪一样无敌是多么的寂寞。本来数学是大多数人的梦魇,数学课成了梦游的最佳场景。可宁老师却生生把一堂数学课搞成了春晚舞台,常常充满欢声笑语。那些SINCOS、指数对数、升幂降幂、根号平方、已知求解、区间象限,不再是小同学们的心里阴影面积。

宝积山下的课余生活

武林大师一般喜欢玩无招胜有招,心中有剑手中无剑,一派人类哲学精华作派,而宁老师则是剑走偏锋,喜欢耍很多小花活。例如,该老师一向很懒,上课从来不带圆规直尺三角板,画圆怎么办?只见他右手一挥画彩虹,黑板上便出现一道近乎完美的半圆,我一直怀疑老师那时就会唱《野狼DISCO》了。然后他换成左手,沿着只有他才能看得到的半径,补充剩下的弧度。这就是传说中的左右开弓吗?左右互搏吗?画直线更是不屑说了,一笔过去,完美,直得让你怀疑人生。这番花活操作下来,直接给小同学们看哭了,谁受得了这销魂快手呢?尤其是女同学们,立马在心里树立起另类帅哥的光辉形象,这也许就是一次元理工直男的样子。

讲义也确乎可有可无的,基本上习题板书都记在脑子里。不过偶尔也有翻车的时候,写到一半似乎忘了,楞在原地,低头沉吟半晌,然后肩膀一耸,脸上满是调皮的尴笑,曰到:“不好意思啊,我也忘记了,那个凌云,把你的笔记本借我看下。”我说,您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老顽童也不带这样玩的吧?老师您这老演小品,这样真的好吗?

漓江边同学们珍贵的合影留念

其实这样的武艺对宁老师来说也就是雕虫小技,大神真正的要义,在于他总是对我们说的数学中的美学。额滴个神,我这种连字都写得如狗扒的家伙,听到数学中的美学时,你知道那种震撼吗?恨不得直接给跪了。这得吃多少脑白金才能穿透这层层迷雾,如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发现在这近乎荒漠般的枯燥数字与公式中蕴藏的美来。

宁老师有时也会喃喃自语,看着他刚刚写下的公式,发怔半天,然后突然转过身来,对着一帮莫明其妙的脑袋说:“你们看这等式多美?左右对称均衡,超凡脱俗,而且还是恒等式。”这时,小同学们的脸上无不发出道道光芒,仿佛看到了天启的圣光。也有木讷如我的,实在还领略不了。不过,关于美的种子,从此种在了我的心里。

高中时代去草坪春游

草坪春游,吹口琴者为作者罗峻,旁听者为同班同学王谦

那个年代,在高考日益内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考指挥一切的层层重压之下,宁老师却几乎没有搞过题海战术,我们也避免成为了“小镇做题家”。当然,后来高考有些同学没有发挥出正常的水平,老师一直对此颇为耿耿,认为没有让我们取得更高的成绩。虽然他始终坚信数学的教育,根本目的不在于掌握多少数学的知识,而在于学到数学的思维与方法。但高考仍然是场硬碰硬的肉搏拳击,很大程度要靠不断训练和重复,以获得肌肉记忆。对此我倒颇不以为意,因为本来就把数学设为不拖后腿即可的科目,自然没有太高的期许。但宁老师教会的数学方法与思维,让我受用终身。比如他多次说,解题过程中一定要化繁就简,当你的解法过于复杂,大概率是方向错了,这时候就应该停下来,看看哪里出了问题,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就这,已经让我受用无比了。我现在从事的装配式建筑,本质上也像解数学题一样,把看似纷繁芜杂的建筑过程,拆解成若干可控而简单的步骤,然后再组合起来。在工作实践中,每当一个方法,变得冗长麻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老师的话,停下来,看还有没更好的办法,想想这道工序的本质是什么。老师的教诲,往往屡试不爽。当建筑的结构系统与围护系统、保温系统与装饰系统、水电系统与门窗系统,都能整合于一体,仿佛我也可以解出三角几何的那些难题了。

但那时天生愚钝的我,每每感到自己一直处在数学鄙视链的底端,看着学霸们肆无忌惮地秀智商,就急得气火攻心。有一次,我在作业本中夹了张小纸条,写了些心里话,大意就是问宁老师说我这种人是不是指定有什么毛病吧,是不是应该到医院看看,大脑皮层的数学反射区发生癌变了吧?这癌是不是晚期了?还有救吗?我是不是该吃啥吃啥了?或者去趟巴马,在那等死算了之类的话。还说我知道自古数癌无解药,如果真是晚期,我也不难为老师,让老师还是去救治那些得了数学精神病的吧,他们狂想还分裂,但都是天才。我就让高考来得更猛烈些吧,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云云。结果,老师回了我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我看你小子骨格清奇,是个学数学的好苗子,何弃疗呢?药不能停,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宁老师您知道吗?我这个数癌晚期患者,一直熬到今天。不过不幸的是,这病遗传给了俺那女儿,她现在只要算超过十的数,就得脱袜子。

当年的附中高中部运动会

虽然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宁老师论起文来,他不说第二可能没人敢说第一:因为,他居然会各种乐器。后来他告诉我,其实他主业是搞音乐的,以前是市文工团的,数学老师才是副业。您说这凡尔赛不?会数学就算了,还会手风琴;会手风琴就算了,还会那个年代稀少的钢琴;会钢琴就算了,还会谱曲;会谱曲就算了,还会写诗。真替您的学生感到压力山大,这是典型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啊!

老师家有台钢琴,有次搬家,从东镇路那搬到校区,我招呼了几个男同学去装运。我们抬得呼哧乱喘,老师待我们放定钢琴,急忙说大家辛苦了,我给你们弹一曲吧。就着还杂乱的屋子,一曲清凉的旋律款款而出,大约是《献给爱丽丝》吧,瞬间我们就不热了。

班上搞晚会,只要是歌唱类的,基本上就找宁老师来伴奏。从《长江之歌》到《大约在冬季》,那水准,也没谁了。可惜我唱歌也和数学一样,所以只能讲相声。相声又不景气,所以就没有在高122班娱乐圈红起来。除了音乐之外,我们还一起打乒乓球、打篮球……宁老师同样也有职业范。他13岁就开始代表地区参加广西的乒乓球联赛,一直打到十八岁,还是大学的单打冠军;他独创的蓝球单手三分,走位飘忽,投篮神准。所以,附中三年,我们就处得象哥们了。他有的时候,还来问我们男女同学的八卦,不知道是不是靠着他的加持,我们班居然有三对夫妻,一直到今天,估计创了吉尼斯世界记录了吧!所以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年的宁老师为何不帮我一把,却让我此后经年,一直只能天涯芳草。

教室门前合影留念

高中毕业几年后,宁老师就因为家庭原因调到顺德一中。在那个通讯落后的年代,消息渐渐阙无。大学毕业后的某年我到顺德出差,忙完工作,我就想去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找到老师。于是我打了个摩的,在广东夏天正午的阳光下,满身大汗地到了顺德一中门口。结果就是这么巧,刚到就碰到了师母,她一下就认出了我。多年后与老师的重逢,自是十分开心,老师家那顿饭,吃得我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我后来也跑到深圳讨生活。物理距离的拉近,使我们的联系也多了起来。这些年,我也到了奔五的年龄,人越老就越爱叙旧,于是我和老师也成了酒友。在顺德、深圳、桂林、贺州,我们常常聚会。他一直关心我和我的家庭,有时会为我的事着急,还帮我度过事业难关;他会把写的诗发我看,我也会偶尔回几首歪诗。所有的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匆匆而过。

青年时代的宁垂信老师

宁垂信老师近照

时间的距离越远,记忆的距离就越近。现在常想起附中的师长同学,那些有趣的人,好玩的事。我会看着自己当年的照片感叹,终于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这个油腻的大叔。但是,无论外貌如何世事沧桑,仍然架不住心里还是那个附中时期的青葱少年。一路走来的路上,那些看过的风景、经过的人,常常可以化成几首歌,在耳边回响。想起宁老师,我自然会想起那首田震的《好大一棵树》:好大一棵树,绿色的祝福,你的胸怀在蓝天,深情藏沃土。

最真挚地感谢附中所有老师们,让我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六年。附中80周年华诞,我回首过去觉得自己惭愧无比,一事无成,愧对师友,无地自容,唯有继续努力。虽然人生上半场踢得不咋样,至今还在痛苦挣扎,但接下来的下半场,希望老师们还能当我的啦啦队,依然为我加油打气!

本文作者罗峻  近照

作者简介:1983 -1986年就读于广西师大附中初134班,1986-1989年就读于广西师大附中高122班,毕业于浙江工商大学食品工程专业,现居深圳,为深圳景住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主要从事恒温星空房度假屋研发生产运营是国内最早从事装配式建筑的专家。